小径分幽语,大雪抱微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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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藏温本解禁】鹰不泊

(咦?这是什么时候的本子来着?日子过忘啦!以下正文)


那个时候,温皇倒还真存着几分就此避世的心思。


避世初衷非是寻常文人所道,类如世事纷杂乱我心神等,温皇倒宁可更杂一点,可惜世上尚未有人能杂过他本人,为此这个世界还是不要惹上他的好。于是他又多了不少时间,靠在横榻上,提笔写两句酸诗,又拟作一幅画去填了墙上空白。闲云斋本是千雪留的落脚处,一来二去全堆了他的东西。


这一日他窝在暖榻上,悠悠长日望不见头,只见窗外竹影斑驳,随日头渐移,恰巧漏出一片斜光罩在他眼前。罗碧尚在领军东征路上,千雪不顾苗王三令五申,又偷偷随军去了,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,温皇忽然开始思考起这一只好久不见的鹰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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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碧养过一只鹰。


这只鹰在雏鸟时就从一众同类中被挑选出,由同样年少的将军亲自驯养。待到它羽翼丰满,苗疆战神的名号也已响亮。苗疆王庭素有猎宴传统,每到王族行猎季节,罗碧也一道随行。他肩上停的鹰隼,定是最威风最勇猛的那只,目光锐利,飞羽迅猛,远看浑身沐浴金属光泽,好似也同它主人一般身着金甲,哗啦一展翅,强健翅膀乘风而上,疾电般远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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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蛊温皇鲜少去军营找藏镜人与千雪孤鸣,太多日子里他们都是相距两地,靠几只信鸽来回劳碌奔波着传信。只一回罗碧饲养的猎隼撞破了闲云斋的窗格,温皇放在窗边装鸟食的小碟子给摔得粉碎,那禽鸟趾高气昂盯着这屋里的主人,向他展示绑在自己腿上的战果。


猎隼要用生肉喂,温皇看着这威风禽类以尖利的爪和喙撕扯着肉条,不无可惜地斥责它:“你怎么和你那饲主生成一个样子,温皇一介书生,经不起这样吓啊。”


那隼倒是有灵性,用它黑漆漆的眼睛看了这人两下,竟有几分鄙薄姿态。


再下回温皇见了藏镜人,便向他申冤,罗碧却说:“你自己不立鹰架,便是由得它飞。”


可闲云斋西墙外就有鸽笼,若罗碧肯老老实实用信鸽,怎么也不会发生此等乌龙。温皇也不说话了,他早知罗碧拿定主意后就不回头,连南墙也要生生撞破,说他我行我素也好,霸道也好,他一双手掌前,哪儿都是路。


温皇向来懒得聪明,他不愿在无用事物上浪费口舌,藏镜人不听他的,就算了。世上人人不同,若有一人能将自己所说全然理解了,反倒成不了一段知音佳话,那是可怖了,一清二楚的镜中倒影凝视太久,难免毛骨悚然,不如水面微微波澜的意趣。


于是温皇说:“那就如此吧,闲云斋过分清静了,有好友问候点缀,可是妙极。”


罗碧本就没有问他意见,只是一哼。


只是下一次,再下一次,就都是信鸽了,洁白的羽翼,仿佛不曾被沿途风尘拖累似的,咕咕叫着,是可爱的禽类,倒叫温皇备着的那盘肉糜没了去处。


难得一见的奇异之事,埋没在寻常中后反而叫人真情实感地怀念起来。却说温皇的怀念方式往往让人难以苟同,他在这悠闲的午后光景里想起这只眉眼凌厉的禽鸟后,忽然提起了久违的兴趣,没由来地想杀一杀那股骄傲气。


于是又过了小半年,千雪再来闲云斋时,正巧撞见温皇雇人在门前栽一株奇形怪状的植物。


那植物瞧着就是寻常半高灌木,枝叶团团开散。初春的枝条刚挨过萧索冬日,新叶正向外挨挤着涌出。万物的新生都是极可爱的,千雪也不免俗,他在心中赞叹着勃勃生机,伸手便去碰抽条的新绿,却被什么刺了一下。


“咦?”他揉着手,回身向屋子里大声传话,“你种了株什么?”


温皇这人就是这样。他的两位挚友一致同意过,若他哪天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,那是实属正常,甚至该讲一贯如此;可若是他开始干起了一件“寻常”的事,那就免不了要多多小心。千雪此时正是着了道,他解下佩刀去拨开那团团密叶,仔细一看,这才见那葱绿叶下掩藏着遍布树身的尖刺,密密麻麻好不可怖,倒像某种吞噬了树身的怪物。


温皇磨蹭不少时间才从屋内出来,手中捏着一封信,应当是答复上回罗碧那寄出的。他来了也不答千雪的疑问,却开口就问:“罗碧不同你一道来?”


“搞了半天,你是想见他?”


“非是想见,是不得不见啊。”温皇将信一递,“他还有债要还。”


“他打了胜仗,王兄要给封赏,自然又得入宫去咯。”千雪抱臂,不接信,“有什么话,自己同他说去。”


“诶,正当胜宠,是个大忙人了。我本来倒想问他,那鹰隼一道带回了没有?”


千雪稍想一下,就记起了几月前那场小小骚动,恍然大悟:“原来你是想那只鸟。我这下倒明白了,你种的这株,可不就是鹰不泊么!”


这鹰不泊便是簕欓,不过常见草药,药性也是寻常,化湿通络用。苗疆虽不产,买来却不难,南边那些地方可处处都有,温皇却偏要弄一株自己栽培。


千雪想到别名里的玄机,笑叹道:“你怎么还跟个鸟过不去?要是藏仔来了,你倒是正好气一气他,可没想到他偏偏不来,如意算盘可不成了竹篮打水?”


温皇道:“我这算替他做好事,叫那鹰长了记性,知道下回这样的树停不得。”


千雪不以为然:“藏仔那鹰都飞在北边,这辈子除了你一棵树,怕是见不着其他了。”


“一棵也好,总要知道痛了,才懂得避开。”


千雪听惯了他模棱两可,知道他话里藏话,打趣道:“也不怕那鹰恼了,给你连根拔起。”


“哈。若它真有那样本事… … ”


“你瞧好了。”千雪说,“我赌它就有那样本事。”


到这里谈话就该不了了之了,话说得太明白就太锋利,继续争下去反而远离了辩题。千雪的聪慧从不显山露水,却又纯粹得令人无可指摘,同其人一般匆匆而来,匆匆而去,留温皇在他身后缓步相送,眼底有冰,心中一抔灰烬,微暗火光。


此后簕欓移栽到温皇的园里,就种在门口,不出门也能望见。初春适合栽种,小株灌木根茎损坏不大,入土很快能成活,枝叶蔫搭半日便重又精神抖擞。过了小半月,温皇在园中信步走动,又见那灌木似乎长高了些许,他去摩挲那红褐皮刺,刮得一手细小划痕,伴随刺痛之感,仿佛他手掌也生出尖刺,而至此罗碧仍未来闲云斋一聚。


罗碧的忙常常是不由人的。他既然被免了每日上朝下朝的繁琐日课,就算是默许了随叫随到的工作时间,况且要叫到他的往往都是涉及千万人命的大事,从来耽误不得。他去年秋天启程,连平东四部,初春始归,而夏季刚至,军令一来,他又该走了。走之前他倒好歹想起来神蛊峰看望一趟好友,温皇怡然半卧在树荫下吹风乘凉,凤蝶捧着水果躲去池边了,她不知为何并不爱见这位一直蒙面的凶神,于是温皇只得自己摇扇,并等着藏镜人。


当下万恶罪魁刚踏入院门,就听温皇远远问他:“怎么不带鹰来?”


“你以为千雪没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勾当?”罗碧的回答听来虽似责难,却不觉染上夏季明快的味道,“知道你有意种一株带刺的,还希望对方自投罗网?”


“温皇退隐避世,终日无所事事,好友连这点乐趣也不肯给我啊。”


“你这种乐趣,本座不想配合!”


温皇饶有趣味看他:“可你还是来了。”


闻言藏镜人重重一放酒盏,鹰一样锐利的双眼盯着温皇。


温皇叹道:“二十载与共,却是数九别离,相聚之刻不过寥寥数面,好友啊。”


“这点分离,于你我友情有损吗?”


“那区区一株植物,于你有损吗?”


这一问真了不得,好一记漂亮的回马枪,藏镜人说:“你在质疑我?”


“罗碧。”温皇说,“你此刻愿来,敢来,是因为你信千雪,信这株植物对你的威胁不过玩笑而已。你既明了吾毫无恶意,便毫无芥蒂,可若是我正等着取你项上人头?”


“那你最好快点。”藏镜人为两人满上酒盏,“喝完这杯我就走了。神蛊温皇,你休想说教我。”


“可惜了,我此刻却十分想说教。”温皇以扇遥遥指去,引罗碧去看那棵灌木,一个春天过去,雨水的浇淋已使它拔高不少,愈发显眼,“这簕欓从空中看去,苍翠葱郁,鹰隼眼中看似十足理想的歇脚处,底下可是荆棘丛生。区区一株,比起战场上刀光剑影,岂不可怕许多?”


藏镜人面色不改,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。他本欲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,半途却顿住,留下一小口,挂在杯沿像几滴早来的雨水。


“苗王正值盛年,苗疆国力渐强,正是扩张之际,颢穹孤鸣还不会将我如何。”


温皇却笑:“你果然并不知道危险在何处。”


藏镜人的手臂越过矮桌拍他肩膀,这动作有些过分亲昵了。温皇默然感受着肩上重量,这双掌沾过血,碎过刀,出招时撼天动地,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西,此刻轻按在他血肉上,罗碧说:“到时候这些事都是你该担心的。”


这是交付性命的重托,藏镜人却说得理所当然。温皇与他碰杯:“哈,好友替我找麻烦时,也实在毫不手软。”


“我却见你乐在其中。”藏镜人说。


他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便走了。那时日头还好,温皇本还想说一说鹰的事,多少令自己想象一番这鹰隼再度飞来闲云斋的模样。这灌木还太矮,它会停上去么?或是像千雪夸口那样,被刺到后暴怒而起,将簕欓连根掀倒了,这也不无可能,它有利爪和尖喙,那振翅而起的风声又是多么猛烈啊。


走的是藏镜人,温皇却愈发想念起一面之缘的鹰隼,这其中更多应当是遭遇挑衅后无法回敬的不甘,导致他莫名同一只鸟儿赌起气来,且被两位好友一道看在眼里,看戏一般地纵容起来。这迹象太明显了,千雪来访时总夸一夸他那株簕欓又长高了不少,次数多得过分刻意,再多之后反倒成了惯例,以至于他进门后要连续问候三个:凤蝶,温皇,还有杵在院门口的簕欓。长此以往,不仅他俩忘不了那总不来的鹰隼,连凤蝶也隐隐期盼起来。


罗碧那儿的回信也是如此。若问他出征何时回来,罗碧有两种回法:一种估算着给个具体月份,例如“来年五月”;另一种干脆写个“不定”,这就是需要点力气的持久战了。然而不管哪种回应,后头一定都煞有介事地附带上一句:“不带鹰。”仿佛大家已默认了温皇盼得根本是一只鸟,而罗碧也打定主意不让他如愿。


一来二去,三人都为了这么件小事较劲,古怪得可以拿来当谈资,却又全化在默契不言里。


到了温皇等不到鹰隼的第八个年头,凤蝶已长成婷婷少女,门外簕欓挺拔得有三四人高。当初订购时一定有哪里弄错了,这株簕欓分明不是灌木,而是乔木,以二十尺身长独霸园中一角,枝叶四季常青,唯有苗疆瑟瑟冬日使它稍微萎顿下去,那时它浑身利刺愈发鲜明,连枯叶也蜷缩成惧人的模样,柔软的叶脉摺入边角,稍一触碰便像被缝衣针亲吻了指肚,锋芒再也掩不住了。


这样一个冬日里藏镜人来找他。


“左右胜负已非我兴趣所在。”温皇款款说,似乎自己也认定就是这般,“风云变幻,于我一介早已退隐之人也无什么关系,好友此番,却是算错啦。”


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。或许你已无心去左右局势,而对于胜负——园中那株战旗仍在,如此还敢说自己毫不在意?”


哎呀,藏镜人依旧记得那棵树的来意。


温皇便顺着他说:“这样,也不知那位鹰兄近来如何,若是好友肯带它前来一晤,温皇与他握手言和也不错。”


“死了。”


“哦?”


“它本就到了年岁,死了,没什么奇怪。”


鹰隼寿约十四载,八年间半生已过,死亡是必至的来客。只是这鹰隼在他们之间似乎早已不是活物,而是归入了模糊且无确切凋零之期的一干事物里,合该如世间山海一般长存不灭,骤然失却了,足以引温皇暗暗惊叹。然而斗转星移,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,又何况两粒浮沙,一抔人情?


接下来要问:“如何死的?”


“老了,迅猛不复,战场上人命如草芥,何况一只残翼鹰隼。”


“何时死的?”


“两月以前,入冬时。”


如此一声以后冬日真真正正沉重落下,时节却已近回暖。温皇怪道:“也不叫我知道。”


藏镜人说:“你这便知道了。”


这一声轻飘飘的,仿佛谁也不曾为一只鹰的陨落而惋惜什么。温皇与它此生到底也只有一面之缘,那株簕欓还在守着,枯叶嶙峋。山头薄雪初融之际,沉寂十余年的神蛊温皇出山了。


往后的事按下不表,是因世人皆已知道,无需赘述。而回首看来,几载血雨腥风也不过数十年人生中半段曲谱,几节音律明明灭灭,跳跃在口舌间织就一派混沌的真相。到此处诸君可问,何以堂堂神蛊温皇竟要与一只禽鸟斗气数载,而那一株簕欓,何其无辜,自南向北移栽千里,只充作了一场不了了之的报复消遣。可要真论起可怜来,簕欓又不是全然无辜,以文人墨客骚弄出“岁寒三友”、“花中君子”等附会来评定这株植物的品格,只怕是笑里藏刀的伪君子、真小人也。它以外貌欺鹰骗鸟,落得异乡漂泊,自然使那些正人君子唾弃一句咎由自取。设局者为局所困,背叛者众叛亲离,好一个大快人心的因果报应!


自然忽略了这场闹剧里,无论是鹰是木,都不过几人闲暇时匆匆一场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,就如人世间翻云覆雨手,也敌不过一缕无意清风。


再度开春时天地已变几番。神蛊峰多年不用,几近荒废,院中花草枯死十之八九,簕欓树身下烂根遍布,它本就不生于苗疆水土,失了照顾后仅靠庞大身躯苟延残喘,凤蝶同这树几乎一道长大,多少想救上一救,温皇却主张:“推了吧。”


树倒之后却没有预想中那般轰然落地,却像片落叶一样,无声又从容地死去了。它常年缺水,树干早已空乏,断口处丝丝木刺如棉絮一般,稍一浸水竟软烂成泥。


“这木头生得又干又松,拿去做什么物件都不像样。”凤蝶提醒道。她见温皇命人将树分段锯开,俨然是要用去做什么。簕欓干枯后满身的尖刺愈发坚硬,树皮既厚且僵,光是剥去已使工匠划出一手血痕。


温皇道:“它生成这副丑陋样,是因为惧怕鹰爪、鸟喙,越是惧怕,越是棘刺丛生,却到底也不敢大声与猛禽叫嚣,只得将一身愤慨掩盖在浓荫下。”


“主人,此处根本就没有鹰啊。”


“它便死在自己的懦弱下。”


惧怕,于是生仇怨,又因不敢言明的爱恨而受困于一地,推拒又企盼着从未归来的鹰隼,渐渐从内中溃烂。温皇见那枯瘦红褐的树皮被掀起,惨白松脆的树芯暴露于阳光之下,几乎要在光明中化灰散去。他再度去抚摸那带刺树身,至死也不曾软化的硬刺在掌心刮出茸毛一般的划痕,仿佛长在肉中的利刺,一旦拔出便血流如注。


“凤蝶。”温皇说,“拿去做一个鹰架吧。”


“且不说还珠楼根本没有鹰,这样木头做出来的鹰架,连一只画眉也停不住。”


“哈,那也等鹰飞回来再说。”


温皇向远处望去,那目光直穿过草木凋敝的园林,落去风沙万里的荒漠,盘桓不去的鹰隼呖声长鸣,热浪蒸腾中一身黑衣的故人模糊不清。他向他伸出手去,手掌中刺人的血痂片片脱落,露出底下嫩红的新肉,那熟悉的铁羽终于自往日飞还,抖去半生沙尘,静静落回他身前。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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