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径分幽语,大雪抱微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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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藏温】一树蝉鸣(五)



5.


梅雨季在一堆衣服阴干的霉味中过去了。温皇的考卷签上了字,却也没见他妥善收好,反而在某日雨过后给叠了条小纸船,石板路中间拱起,两边挖好排水沟渠,雨水带着残花落叶和湿泞浮土涓涓流向水渠,载着一帆白色的小纸船顺流而下,在排水口晃了两下随即倾覆,铅笔印圆珠笔油晕开一滩,浸在水里渐渐泡烂了。

随后盛夏酷暑前来报到。

高考日期就定在七月中旬,三伏天最为炎热的那几天,学校老师怨声载道,莘莘学子悬梁刺股十二年,事到临头还有一关火焰山,好在这酷暑也不止为难你一家,要熬全体学生一起熬,考场上多紧张,豆大汗珠砸考卷,十分公平地对考生进行又一轮身体素质测验。

考前学校早半月放假,回家复习。史艳文一大摞书从桌斗里倒出来,弯腰收拾的时候把人都埋起来,一个人搬不完,于是罗碧两年多来第一次跟在他身后进了校门。

黑板上高考誓师大会的粉笔字还没擦,电风扇带着锈叶咯吱咯吱转,送走的那么多届还是没掉下来,忽然就从备考的紧张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述的离别伤怀之情。教室里一半搬空,桌椅归好;另一半正收得七零八落,摞好的书一不小心带着试卷倒下来哗啦滑了满地,罗碧坐在桌上用塑料绳扎好一摞书,任谁走过都要多看上他两眼,再看看一边正自发打扫教室的史艳文,回头又细瞧罗碧相貌,再看便遭威胁眼神回击。

罗碧面貌生得并不凶恶,若是他立在那里,不摆表情,不说话,面容称得上是俊逸,如有识得史艳文的人,甚至能从他和史君子十分像的相貌上寻得一丝文静的气质,可罗碧就算不说话,一弄堂的人也从没有把史家双子认错过,他一直以为是衣着举止上的差异,直到某天晚上温皇忽然转过身来,问他:“好友,你怎么总是皱着眉头?”

罗碧讶异了:“我?”

史艳文在上铺复习,昏黄灯光映在墙上幢幢暗影,温皇被罗碧警告多次,惯例的油盐不进终于改了一次,声音压得低低的:“哎,好友自己注意不到吗?”

说着被窝里伸出一只手,去摸罗碧的眉心,痒痒的,罗碧几乎要拍开这个胡闹的小孩子,却感觉真有某处虬结已久的肌肉渐渐松开了。

“这世上哪有什么想不开的?一切烦扰不过自布迷障,若真遇险关,步穷途,唯有一剑斩之。”

温皇的眼睛在这半昏半明间亮亮的,又开始拿腔拿调,罗碧简直不敢想他跟千雪混的辰光里又耳濡目染了多少酸词歪理,一拧他鼻子,嘲笑他:“哼,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比我还豁达?”

温皇也不去捂鼻子,任罗碧捏着,瓮声瓮气反驳:“我可不比你小几岁,日后长大,年龄差距瞧也瞧不出来。”

罗碧这样听着,竟真的隐隐期待起温皇长大后的光景了。

温皇的辩驳并非没有根据,罗碧给他每半月划一道身高线,至今门槛上已经有四道了,发育期的少年和草木一样,向着夏日艳阳拼命窜个头,眼下一比划就明显可见他已超过罗碧胸口,在同龄人中可称高挑。

那群西南边上的亲戚一月前便答应了要来接温皇,却迟迟没有给出日期,温皇磨蹭着不肯收拾行李,罗碧发觉自己也不愿意催他,僵持几日后对方忽然又反悔了,说日后来接,给的还是模糊时间,如此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,温皇好像被无期限宽恕了,在一丝隐忧中继续维持了在史家的日常,渐渐熬到了三伏天。

暴晒下的石板路仿佛能融化自行车轮,一抹一手黏糊糊的油,不知是心理作用,还是日光真的达到了橡胶的熔点,罗碧总觉得骑车时轮子简直要黏在路上,短短一小段路骑了得有半辈子长,差一点人也要在阳光下跟糖水冰棍一样融化,若是谁能顶着这样一轮烈日坚持一早上无休运动,背上还抗几十斤货物,真当得一句英雄儿女,也实在难怪罗碧越来越不想上班,这工作除了磨练他体魄耐力之外,还严重损害了他的脑细胞,在日复一日如机械齿轮般的繁重劳动中逆水行舟,千雪要是真拿着高一课本在他眼前晃荡,他保不准自己还能记得上头几条知识点。

而且就连千雪也马上要升高二了。

千雪孤鸣最近却有些不一样,他出现在自建实验室里的频率越来越少,从前一头扎进医学研究里的劲头好像硬生生被掐断,忽然又成了个腰间别着大哥大,骑着自己改装的雅马哈摩托的纨绔子弟,引擎消音管给拆了,窜进小巷里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。

他给罗碧带来厚厚一叠国外的汽车杂志,全英文,大拉页,亮光挺括的纸材,清晰漂亮的汽车广告图,流线型外壳,反光喷漆,隔几页还配有内部结构草图和简短说明,配一本翻脱胶的英汉词典,晚上史艳文房内灯光不熄,千雪拉着罗碧蹲去门槛上,借街上路灯,加一盏手电筒,埋头叽叽咕咕地拿杂志当英文书读,房门开着,蚊子飞进去一大群,温皇胳膊大腿全遭殃,花露水用成洗澡水,不得已拿胶布把蚊帐黏在门框上,还把门口两位门神兜在了外面。

半夜里罗碧还是会想很多事情,如今一肚子秘密的人从罗碧变成了千雪,千雪不像是会主动转性的人,可别指望他哪天忽然开窍去好好混个高中文凭,晚上杂志看厌了千雪也同他讲话,语义含糊地说一些事情,一会儿讲到托福一会儿又讲到钱,罗碧听不出个中关联,温皇却趴在枕头上笑而不语,半晌和千雪说这周房租免了。

一会儿千雪走了,他又戳戳皱着眉头的罗碧,说,他家里快要出事了。

孤鸣家能出什么事,这点风声还没传到罗碧的世界里,他自己的问题够多,史艳文的志愿已经成了大家共同默契回避的话题,可他还是常常劝罗碧,说小弟你还是回去读书吧,今年大学又扩招了,以后一个大学文凭还是很重要的。

我问过校长了,辍学六年以内学校可以帮忙补办学籍,史艳文百忙之中还要关心他的未来,高中课本我都还留着,小弟你……

罗碧又掀桌,我这辈子不花史丰洲一个子儿!

史艳文叹气。

罗碧也有气,但他憋着,他的修车摊又摆起来了,一把大花伞撑在巷子口,看阳光一点一点移到脚下,温皇靠着他心爱的茉莉花,抱着一瓶花露水在他身边打瞌睡,吃剩的冰棍掉在地上慢慢化掉,耳边一会儿又是格拉格拉链条声,哐啷哪根钢条掉了,像是这个时代中终于被砸碎的诗和远方,一切都向钱看齐,史丰洲一辈子精忠报国两袖清风,三箩筐真话换一处远离故乡的犄角旮旯,毕生笔耕不辍攒下点钱如今还不够长子读完大学。

罗碧想嘲笑他,可天空毕竟高远,夏日晴空无云时天穹如镜般倒扣下来,满眼耀目光华,仿佛地下连草木爬虫也无所遁形,映得出每个人的影子,他抬头看着伞檐下露出的一角蔚蓝,忽然想起了自己也不过十八岁,无数条未来道路在他眼前铺开,只要有一双手,一口气,他能走到天涯海角。

回头温皇在他背后睡着了,日后他长到他这般大,不知会是何种况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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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前一天晚上,史艳文照例复习至半夜,合卷关灯后满屋月华。他轻手轻脚起床,床边拉了个纸板,是给下铺温皇遮挡灯光的,底下两人皆已熟睡,唯有呼吸声合着窗外蝉鸣。

史艳文干脆随手拿一卷书到门口,学罗碧坐在门槛上,门外夜凉如水,皓月将圆,书上字形影影绰绰,辨不分明,仿佛在学古人囊萤映雪,他想着便笑了,举目望去,月色铺洒在恍惚目光里宛如一道天阶,遥指着高远苍天,史艳文纷乱心绪渐渐沉静下来,心中默念明日可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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